因此,毫不奇怪,弗洛姆认为想要将人从异化的灾难深渊中拯救出来,除非进行一场深刻的“本能革命”,并且必须对整个社会的结构进行全方位的重构。这就使他的思想、批判痛快淋漓入木三分时,所提出的关于“健全的社会”的构想沦为一种乌托邦,因为要实现这一目标,除非将国家消灭,然而这却是根本不可能并且至少在现阶段也是不应该的。弗洛姆以他的精神分析,以他彻底的批判而跨入思想大师的行列,但与马尔库塞一样,他们的思想只能影响人、震憾人,只能告诉人们还有另一种思维方式可以来观察世界,还有另一种属于人的有尊严的生活正存在于既存生活方式之外。他们不是进行一种“武器的批判”而只是将自己的理论当作一种“批判的武器”。
五
1974年1月5日,弗洛姆在南德意志广播电台接受了记者舒尔茨的采访。在两个小时的对谈中,他谈了很多事情,谈到了他的身世,他的经历,谈到了耶酥、马克思、巴赫芬、佛陀、弗洛伊德这些伟大的名字以及他们对他的影响。据舒尔茨回忆:当他们的对谈正在进行时,一位在斯图加特演出莱辛的名剧《智者丹纳》的女演员在从剧院里回家打开收音机时,听到了这次谈话。尽管已经很晚了,她还是把舒尔茨立即叫了过去同她共享她的感受。她对他说:“我刚离开一个丹纳,不想又遇到了另一个丹纳”。弗洛姆所洞察的正是人们所忽略的,他所批判的正是日夜折磨人们的,而他的孤独的呐喊,给了人们太多的启示。他的思想魅力体现在他的语言的运用之中。正如舒尔茨所说的:“弗洛姆不是魔法师也不是学究。他让心独自与大脑讲话的才能是走向智慧的一种有用的特质。”在这里弗洛姆的讲话仍然言犹在耳:“我们的整个社会……孕育着暴政。在这个结构中,人越来越被缩为一个符号,一个齿轮牙,一个官僚主义剧本中的小角色。他无决定可做,无责任可负。一般来讲,他只是做官僚主义政治机器为他安排好的事。他越来越不去思考,不去感觉,不去设计自己的生活。他考虑的仅仅是他利已主义的产物……”这就是异化的现代人的命运,这就是“孤立无援的现代人”。
几十年过去了,这样的图景早已出现在了这个人与自然的分裂并不是很彻底的中国,那一个个在异化中扭曲的身影,就是在权力、市场的压榨下苦苦挣扎的我们。而弗洛姆的知音,仍难以寻觅;精神分析之光照射下被神经病折磨的人的惨叫声,袅袅不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