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被迫对西方开放门户以后,选择了在发展道路上模仿西方,同时也在对世界的理解和阐释方面学习了西方的话语体系,“脱亚入欧”就是这套新的话语支配下的结果。“脱亚入欧”当然不是从地理意义上说的,而是源于西方对“先进的欧洲”和“落后的亚洲”的对立。
欧洲和亚洲作为地理单位,是近代以来西方的知识构建,这一过程又与文化想象密切相关。欧洲列强因为率先实现了工业化、在单一民族的框架下组成现代国家而被定义为进步的,相应地,亚洲由处于前工业化时代的多民族帝国组成,故而是落后的。日本的“脱亚入欧”在经济上体现为选择了工业化道路,政治上表现为接受了西方民族主义的扩张逻辑,一步步走上了侵略的道路。
从“脱亚入欧”到后来的“大亚细亚主义”(李大钊视之为大日本主义的变名),日本始终以自诩为进步的形象出现在被侵略的亚洲国家面前。以侵华战争为例,在“进步的日本”和“落后的中国”双重想象的作用下,日本就把侵略自我正当化了。日本拒绝面对历史,这也是原因之一。
这种日本式的“知识结构”如今仍然存在,只不过换了一副面孔。
例如,在南京大屠杀问题上,日本一再以学术性、规范性为标准对30万死难者这一数字提出质疑,制造一种这样的假象:连死难人数都靠不住,那么屠杀的存在就也靠不住了。这就遮蔽了更重要的问题,也引发了更严重的问题。
这种隔阂是可以消除的吗?日本的沟口雄三先生尝试在中日学者之间建立“知识共同体”,但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,“交流”和“共有”是有差别的,要“共有”,就得有自觉存在的共有知识的主体。
显然,中日两国很难形成这样一个主体。
中国的现实选择
以上分析有笼统地将日本(人)视为一个整体的倾向,在现实中,日本人的构成更复杂,中国人对日本人的看法也更全面和辩证。
正是在这个空间中,中国才有撬动两国关系的可能性。
很多文艺作品反映了中国人将日本人区分看待的自觉倾向。比如不同版本的《霍元甲》都突出表现了日本武士和日本政客之间的差异和矛盾:前者代表爱好和平的人民,代表真正的武士道精神,后者代表肮脏的政治和阴谋诡计。再比如电视剧《闯关东》,浓墨重彩地表现了一个普通的日本人与中国人的情谊,他因为后来被日本政客利用而陷入道德上的困境,最后在挣扎中以死解脱。在这样的叙述中,日本人与中国人没什么两样,本性都是纯良正直的,军国主义和政客才是恶之根源。
在真实的历史中,我们看到了真正的“以德报怨”的民间基础。日本投降后在中国留下了为数众多的遗孤,他们中不少人被中国家庭收养。收养日本遗孤的家庭中甚至包括这样的极端个例:在日据时期,有怀孕妇女遭到日本警察殴打导致流产,从而失去了生育能力,却在战后收养了日本孤儿。
这种全面辩证看待问题的方法在外交领域也有长期的体现。在实现邦交正常化前的一些年,中国政府以阶级分析的方法指导对日外交,取得了不错的成果。用周恩来的话来概括这个过程就是:“先从中日两国人民进行国民外交,再从国民外交发展为半官方外交,这样来突破美国对日本的控制。”
建交后,以民间外交的形式开展的交流广泛而深入,青年代表团的互访、各种文化团体的互访频繁,与经贸关系一起构成了一条相对独立于官方交往的纽带,为钳制日本政客的倒行逆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。这种多层次外交基于这样的历史认识:给中国造成灾难的“是日本军国主义,而不是日本人民。我们知道日本人民是勤劳的、勇敢的、智慧的”。